3)第十章 喜江南_五_匣心记(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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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不见的鲜艳,再望一望早就被扔在床下的灰扑扑的缁衫,自觉是一株花,被寒冬凋零,以为就这样死去,却又一夜间绽出了万千蓓蕾的仲夏。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;依旧是情字,金钩银划,在她生命里刻下了又一道深刻的年轮。秾艳的季节里,她就身披着花的色彩,笑微微地盘坐床头,用一把黄杨木梳把齐奢的头发细细梳理。齐奢在床下的踏凳

  上两手围膝,身上一袭云白蚕丝的暗纹轻衣,赤足着地,偶尔带着笑仰望,就可遇见青田的笑。可即便他就这样慵懒地半闭着眼,感受她的手指和密密的齿篦爬过头皮,也依然确定她的笑还在那里,就悬在他上方,笑眼里驿动着碎闪的光泽,娇紫的、烟青的、金红的……似一片又一片落花,隽然地飘散在他发里、肩上。齐奢把双眼全部合起,觉得安宁而幸福,无比地安宁和幸福。他浑身落满了她的笑容,又有一个她的吻,落在他眉心。青田替齐奢绾好了发,结上金束扣。他站起,积石如玉、列松如翠,亲手取了雕花盘内的衣履,一件一双,穿起在青田身上。他们打量着彼此,笑了,只是笑,在正当年的好韶光。

  做了这样一副打扮,青田就是个秀巧的小书僮,乘了车随齐奢进城。到得扬州城时,已至清辉如水、夜色无边的时分。内城的小秦淮河长八里,两头接官河,本是夜夜游船如梭的,但七夕这日戌时就封渡,将整条河都留给了莲花灯。河面上正是翠羽陆离而景星庆云,闪舞的水色灯光照出了两岸的楼厦万顷,里头住着的不是名伶,便是名妓。赶上这一年一度的佳节,自有大把王孙公子为博美人一笑,不惜钱财地争相效力。

  于是左耳方听得“黄公子为柳翠楼桐儿姑娘放灯九百盏”,右耳就响起“刘八爷为美福楼瑞冬姑娘放灯一千盏”,再走不出丈把,一座绮窗玉砌的凤阁上又锣炮并喧,“马大人为太真班花君姑娘放灯一万盏!”满街的看灯人均发出惊呼,为马大人的豪阔所折服。

  参差灯影中,青田跟在齐奢的身后,于人群中穿来穿去。她听着这些半懂不懂的南调,难以不追忆起纸醉金迷的前半生。当这样的一些男人千金买一笑,送她王羲之的字、周仲朗的画、比一百个女奴还贵的一小盒胭脂、层层雕满了七十二神仙的黄花梨拔步床……她喝醉了,一高兴就当着他们的面儿把上百两的银票点火玩,一不高兴也当着他们的面儿把上百两的银票点火玩……她眼看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,被金钱一点点地吞噬和烧光。

  太真班的疏帘半卷中,花魁花君半倚在楣子后,青田一仰头就看到那一派女王的高贵笑容,并同时看到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,笑容背后的簪髻乱抛偎人不起、弹泪唱新词。微灯外、露华上,袅凉之烟拂过了青田的帽穗,她有一刹的倒错,如站在来生里看前世,全不相干的一辈子跟一辈子间,生生世世的迷乱轮回里,她能够抓住的唯有——?

  人潮中,齐奢感到身畔的青田紧紧扯住了他的手。他完全了解她在想些什么,也笑着牵紧了她的手,“来,给你买灯去。”

  他给她买了一盏灯,只一盏,朱红色的宝莲被芯子里的火颤颤地不断地绽开着。青田蹲在堤边,一手略一送,再翻过了捧在心口的小瓮。她盯视着已化作灰白色齑粉的在御,被一小抹光照引领着汇入了万万的莲灯、万万的浮光和流,而游动、而消解。

  盛世浓烈的水畔,青田呢喃着祝祷,并在轻将自己围拢住的一副牢靠臂膀内,以一行泪水流淌出哀恸,一行流淌出安然喜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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